史记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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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同华:十年一曲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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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20 09:05: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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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在城北

纪述稻河边的人文往事

袁后街的一幢小楼

翩翩堂前燕

关于单宅的似水流年

作家徐同华散文《十年一曲又逢君》

鸿爪雪泥

叙谈一段往事

铭心一段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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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曲又逢君∣徐同华


泰州的市中心自明代以来,就从城里挪到了城外,北门外坡子街周边那最繁荣的一片,人们习惯称作西坝口。西坝听着平常,然于泰城而言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坝之北是有名的稻河,稻河之水,源自千里之外的淮河,旖旎流至泰州城外,被西坝所阻,坝的南边就是泰州的城河了,而城河之水已然流泛着扬子江水的味道了。小小一坝,分开江淮二水,这在全国的城市里,殊不多见。

一座城,自有着其特别之处。特别之处多了,平凡也就不平凡起来。

从稻河头的西坝上岸,向东向南可至坡子街、西仓街,都是泰州城里的闹市所在,而由此折向西,过了百花潭巷,行之不远可至袁后街。袁后街的得名因为连中二元的泰州才子储巏有关,明代时储巏的家就在这条街上,双斗桅杆招摇,进士第门匾炫耀,而至清代后期,泰州“支管卢王”的管家也定居于此,管氏后人管毓柔嫁给了美食家陆文夫,“陆苏州”的故事,也可称作一段文坛传奇。

当时巷陌,储家、管家,而今皆作寻常百姓人家,数百年繁华尽随雨打风吹去,留下的只有单家的老宅,一栋新式风格的两层小楼,在青灰色的一片传统民居中间,多少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明清以来的泰州世族门第中,单家不在其列,然正如《醒世恒言》中说的那样“白屋出公卿”,及至晚清光宣年间,袁后街单氏人文蔚起。樨亭先生单肇蟾以附贡生之身在家设塾课徒,敦行笃学渐为邑里所重,其所生四子毓元、毓年、毓华、毓斌皆一时之选,而尤以毓华为人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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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毓华先生,字眉叔,幼以第一名入州学,后入两江实业学堂攻读,毕业后考取官费留学,入日本东京法政大学学习,宣统元年的时候回国,经廷试得授内阁中书,入民国后又任大理院推事。单毓华先生秉性刚直,终因执法严正而不合时流,办事多所掣肘,遂愤而辞职,迁居沪上。

幽静的上海思南路,旧时属法租界,一幢幢西式小楼房里,张汉卿、梅兰芳等社会名流都曾于此常年居住,改业律师的单毓华先生亦定居于此,在不改急公好义的同时,绿窗谁是画眉郎?妻孥熙熙,度过了人生一段相对优哉的时光。作为毓华先生的幼子,而今名满夷夏的单声先生便出生于此时此地,母亲管亚眉,亦为袁后街的管氏后裔。

桃李开多日,荣华照当年。那是一个暮春时节,在袁后街的单家老宅里,小城最常见的老榆树安静地伫立在院中,夜雨划过的痕迹还清晰可见。重修一新的贻福堂前,我与单声先生对坐,漫谈闲聊着如斯的往事。“你对家乡的了解比我多多了”,单老谦辞,让作为晚辈的我倍觉粲然。一时同坐春风,午前十点多钟的阳光和煦而温暖,天空清明透明,在城市里,已难得享受到这么蓝的空气与如此隽永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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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声珍藏文物馆内单声先生墨迹石刻

余生晚也,谙熟这些桑梓故闻自然缘于阅读乡邦文献以及与耆旧交往间的一些叙谈。不过那栋小楼少小时候确也见过,毕竟这样的小楼在泰州城里,确是不多见的。母亲有一个姑妈住在离此不远的晏公庙后,童年时候偶客到此,最爱听姑老太太说古,记得她每每讲到单家,总会提及这家主人包过一辆装饰豪华的人力车,车头还悬着赤铜的铃铛,曾几何时,袁后街上只要一听到清脆的铜铃声起,大家就知道单家的先生小姐出门亦或归来了……时至今日,我犹记得老太太讲述那会的艳羡眼神,于我而言,掠过心弦,只是一段再平常不过的传奇。

王谢堂前双燕,空绕乌衣门巷。

有一种说法是,书读多了,再年轻的人心也就老的。诚哉斯言。

心老了,人情世故也跟着练达了若许,以至于与单声先生的初逢,毫无局促之感,尽管其时我未及而立,而老先生则称誉天下。内心的欣喜还有,从陆镇余先生把我引进贻福堂的那一刻起,毕竟得遇传说中的单家后人,之前真的没有想过。

单声先生对我穿的一双圆口布鞋多有嘉许。许是一种本心的使然,不知从何时起,对于带有些中式风格的穿着我开始有了特殊的偏好,春秋之季,脚上一般都是几双圆口布鞋换着穿。与我相比,单声先生穿着一身深色西服,内配着一条亮色领带,显得整个人气色很好。先生与我言,他也有穿中装的习惯,日常还有几件长衫备用,要知道曾几何时,头裹儒巾身着长衫,可是中国读书人的标配。长衫者,传统文化与士族精神的守护所在,是有形的景,也是无形的道。

道之所在,情之所钟,原不分少长今古。我也有一袭青袍长布衫,吹箫亦或度曲时偶尔穿一穿,平时就挂在书房里,朝朝暮暮对之,提醒着自己关于文人的追求。单声先生点头称是,彼此间有了共同的语言,谈话的气氛也就愈加轻松起来。

有形的景什么样子?世家风范,该与凡庶不同,很快我便有幸一睹其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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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声先生与夫人单桂秋林女士在故乡

为单声先生祝寿,便在数日之后。

春日里的凤城河潋滟春波浮渌,不远的泰州宾馆春兰厅里,红灯高挂,若多寿联间簇拥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寿”字,斟寿酒,开寿席,侨务部门于此为单声先生喜庆八十寿诞,冠盖云集济济一堂。我亦奉命而来,任务是以曲献寿。

在泰城曲界,我也算薄有微名,贺喜庆寿之类的事情偶有应承,只是案临这样隆重的场合,还是有些紧张。为表慎重之意,我穿了一身正装,西裤衬衫,皆为新置,早早来到现场,立于厅之一角恭候寿星。

候不多时,只听掌声响起,单声先生从屏风一侧缓步走来。让我诧异地是单声先生穿着一件黑色长衫,斜系大红绸,仿若一种穿越,从民国的某月某日走来。数日前的闲谈如此快的真切观照,瞬间即被感动。如此正式的场合,我与先生穿着彼此认为最适合的衣服,还是一种文化上的代沟,也可以说是我的修为还不够。

以曲献寿,就是寿宴进行之间。

弦丝管乐之声悠然而起,先是缪茂林女士唱了一段《麻姑献寿》,“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梅兰芳大师的戏,在泰州听,在寿宴上听,宜情也宜景。我票须生以宗奚为主,段子多比较苦情,寿宴上该唱几段喜庆点的,想着单声先生客居英伦数十年,便选了两段马派戏,《甘露寺》与《苏武牧羊》。京剧的《甘露寺》是全本《龙凤呈祥》中的一折,曲中有“将计就计结鸾俦”之类的好句,听着便知是赏心乐事,而《苏武牧羊》则是一段思乡之戏,听得玉笛暗飞声,何人不起故园情?与单声先生听之,最合适不过。

凡事用心就好,心到自然成。

“苏子卿持节旄把忠心不改,望苍天保佑我再等时来……”好不容易二曲献毕,与众人略微一躬正准备下台,没想到单声先生几步走上台来,一手竖着大拇指,一手伸过来与我握手,“珠走玉盘,字正腔圆!”一连几句赞赏反让我有些惶恐了。“我和你一样,也唱马派,我也来一段!”原来单声先生上台为了这个,我的几句清唱把老人的戏瘾给勾出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赶紧问唱段,《失街亭》的西皮原板,连忙示意随我们同来的琴师鼓师,只见二位点点头,会意而知,我随即清了清嗓子,充当起主持人给单声先生报幕了——

“下来由单老带给大家的一出三国戏,《失街亭》选段‘两国交锋龙虎斗’!”

舞台下片刻静然,随即便是雷鸣般的掌声,还未开唱,喊好声已然此起彼伏了。

只见单老不慌不忙,站在舞台中央,合了合弦后,先是一段四平八稳的念白——

“今逢大敌,非比寻常,

我有一言,将军听了——”

真的是老将出马,已然八十的单声先生唱起戏来中气十足,两句念白抑扬顿挫,应是有过名师指点,站立舞台一侧的我不由暗自佩服,那边京胡声起,只听得一段原板唱来。

“两国交锋龙虎斗,各为其主统貔貅。

管带三军要宽厚,赏罚中公平莫要自由……”

喊好声一阵高过一阵,在大家的叫好声中,单声先生的兴致也愈来愈高,原板之后一般不常唱的摇板也带了出来,“先帝爷白帝城叮咛就,汉诸葛辅幼主岂能无忧……”在细微的拖腔处先生还耍出了花样,令人赞叹不已。

几段曲唱将寿宴的气氛也推向了高潮,酒阑兴尽,诗云乐且有仪,也算是宾主尽欢,我的任务圆满完成。

散筵将别,单声先生招手让我过去,再次对我表示了谢意。连忙鞠躬还礼,对于我来说,这本是深感荣幸之事。先生又将夫人单桂秋林女士请过来,“我们合张影吧!”随着“咔嚓”一声,珍贵的瞬间定格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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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单声夫妇(2008年)

此去经年,瞬尔十年时光。因为有了单声珍藏文物馆的维系,加之先生在泰州设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奖学金,所以单声先生每年都会回到泰州来。每次归来,行程也是满满当当的,我却没再有机会亲近先生。单声珍藏文物馆却是常去的,或因公或因私,或陪客或独往,不时归去又重来,仇英的青绿山水,张大千的富春山居,齐白石的虾,于右任的字,徐悲鸿的马,汪亚尘的鱼……但饱眼福之中,陶醉于一种精神上的享受。犹记得那岁冬日,天异常的寒冷,初雪也提前掠过了江南,诗人子川回泰访旧,我们在此间园中的小楼上笔会,诗人以单声先生为题赋诗多首并留墨以念,真情感人,钦仰又岂止我一人。

我也给单声先生写过诗,那是2015年秋天的事。其时我已在宣传部门工作,与小城的很多文化人都有着一定的交集,有领导将赴英国看望单声先生,请来兴化画家邹昌霖为之绘兰竹图以作进呈之礼,命我赋题画诗——

“兰苕倚绿筠,万里送亲人。乡国天涯远,乾坤一样春。”

命题诗不好作,既要表达领导心意,又要谙合画家笔意,一首五绝只二十个字,却也让我推敲了数刻钟时间,格调与品位有无不论,我的态度很诚恳,对单声先生真正怀着“亲人”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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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声珍藏文物馆内景

为讲述单声先生虽旅居海外多年,始终心系祖国和家乡,积极倡导依法促进祖国统一,以及捐献文物、捐资助学,支援家乡建设的感人事迹,由张建亚先生导演的电影纪录片《单声》也在这一年秋天开始筹拍,作为宣传部门的一员,我也参与了前期的一些审纲审片工作。摄制组这之后曾赴英法及西班牙等先生居住生活工作过的地方采景,我也因之听闻了关于他早年出国求学、艰苦创业的很多故事,对之崇敬之心更添几分。十年光阴弹指一瞬,再遇先生则是今年夏天的事情了。

七月的泰州仍是一年中风物清嘉之时,小西湖里芙蕖香嫩,望海楼下夏水汤汤,袁后街单宅里的老榆树也是一年一度最茂密葱茏的时候,串串脆嫩的榆钱儿来,簇簇相拥压弯了枝头,单声先生又一次归燕回巢,这次他率领数十位至亲眷属回到泰州,以“根在中国”为名开展了一次文化经贸考察故乡行。岁值农历丁酉年,算来单声先生已八十九岁高龄了,按照泰州做九不做十的习俗,家乡人民准备了诸多活动为之喜庆九十华诞。

我又一次领得任务,当然还是以曲献寿。这一次的地点是在梅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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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声夫妇在泰州梅纪馆与票友联欢

城河流到了泰州东门,在这里分出一水,向东兜了一圈复再流汇而入,遂形成了一个小岛,传说曾有凤凰栖息此地,人们因唤作凤凰墩。这里碧波环绕,岛上林木幽深,可谓是泰州城的最美之处,梅郎合受千秋供,而今被辟为梅纪馆,建梅亭,塑梅像,已成江左名胜,乡贤自当礼敬,梅兰芳大师如斯,单声先生亦如此。

史料陈列馆是梅纪馆的园中园,馆中辟有一方水池,以梅先生在《太真外传》中所饰之杨贵妃为原型塑汉白玉像,像之四周长满睡莲,细风吹起翠田田,点水蜻蜓低飞,夏日之午后寂静丛生安详蔓延。远远只见陆镇余先生一旁引路,单声先生携夫人随后而来,我急忙三步并做二步地迎了上去,一侧搀住老人,史料陈列馆的石径鹅卵石铺成,老人家走起来委实有些不便。

十年不见,单声先生精神还是那么矍铄,只是头发愈加如雪。梅苑他已非初至,一路与众人指点着建筑花木,及至来在水池东北的音像厅落座,犹与众人说着掌故遗闻,谈兴依旧那些浓烈。

上前致礼,尴尬的事情发生,先生已想不起我是谁了?

十年光阴啊!

陆镇余先生赶紧一旁介绍,我打开手机,找出十年前的那张合影,递给单声先生——

“今天没穿招牌布鞋啊?”

先生笑着问道,我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么快就记起我了。

“今天唱什么?”

《三家店》的“儿行千里母担忧”。一段流水,不是很长,但却是我精心所选,“舍不得老娘白了头,娘生儿,连心肉……”对于一位游子来说,还有什么段子能如此打动人心呢?单声先生自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拍了拍我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次单声先生没有再上台。及我唱完与之示意的时候,先生摇了摇手。嘴角的笑容依旧,只是眼中迷离,似有泪意。

十年一曲又逢君,不殊心意。

不变的还有合影留念。曲会散场,我坐到单声先生旁边,十年之后“咔嚓”声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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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单声先生(2017年)

单老这次回乡,有关部门安排的行程十分丰富。《单声》电影的试映,单声奖学金的颁奖,还从省城请来了京剧院的诸位名家,《岳母刺字》《沙家浜》《空城计》……为先生准备的大戏也让我们得以一饱耳福。近距离的接触也是有的,因为工作的原因,随宣传部的负责领导,往先生下榻的迎宾馆探望,征询先生对《单声》电影的意见。再一次与陆镇余先生同坐于单声先生周围,不由让我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上午,暮春时节的阳光,总是那么让人这么念念不忘。

闲谈还是可以重温的。正事议完,我与先生的话题又一次拉回京剧,远一点的还说到昆曲,当然也就再次说起自己在先生八十、九十两次大寿献曲暖寿,真正是际遇难得之事。

“十年之后,你还要唱!还唱马派,唱《借东风》!有机会,去我英国的票房唱……”

有约又在十年后,百岁华诞,让人期待不已。

次日午后,与宣传部的负责领导再次敬谒先生,请之为家乡的刊物《花丛》题词勉励。单声先生擅书,尤以草书见长,结体又兼颜鲁之骨与汉隶之貌,颇有大家之风,小城的南山寺、乔园、梅苑等诸多名胜之地,皆有其墨宝存焉。“花开海陵万紫千红”,有关《花丛》的八字寄语如愿写来,墨香四溢在空气中流淌,乡情浓郁跃然于纸上。不揣冒昧,我商请先生为我留幅字——

写什么呢?就写个“泰”字吧!

天地交,泰。泰者,安也。

身为泰人,有此“泰”佑,已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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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声先生赠作者“泰”字

入秋以后,因为社科联的城史研究课题,我与陆镇余先生常遇,单声先生常常为我们所共同提及。陆先生悄与我言,在单家老宅贻福堂与单声文物珍藏馆之间的竹林西,还保留着十数米的青石板路面,传说就是当年的袁后街遗迹,每当老榆树的榆钱儿片片摇落之际,满地铺香,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可惜是自有美景人不知。

竟还有我足履未至之处,想到自己有一段时间未去贻福堂了。袁后街既然还在,应赶紧去走一走。

最好是清晨,人家初醒雾未散,徘徊于青石板路上,喊喊嗓子练练功。

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

要知道,十年之后,我还要献寿,唱《借东风》呢。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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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同华,江苏泰州人。作家,地方文化学者,著述有《梅兰芳》等十数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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