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特说,从贸然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到生命的轮回兜了个圈儿回到死亡为止,纵使徒劳,我们也要了解整个人类。
所以一个又一个人,来到了图书馆。
人在图书馆里试图寻找的,不尽相同。当你走进来,被图书馆的浩瀚淹没时,你也成了图书馆的一部分。
所以每座城市的图书馆都有它的生命和性格。
靖江图书馆成立于1934年,时称显华楼。它是由靖江旅外学生会的骨干四处奔波集资而筹建落成。
这些学生凭着建设家乡的一腔热情,四处游说靖江的社会贤达出资,终于在1934年9月1日开馆。
这座二层小楼,是靖江共享知识流通的起始点。
在这之后,知识可以跨越过横亘在普通群众面前一直难以跨域的阶级,在某种意义上给这座小城带来了平等。
时代的回声中,一定回荡着许多人的努力。
最初那批为建立图书馆而四处奔走的学生,图书馆没有以他们的名字命名,人们也难叫出他们的名字。
但个人的力量推动着时代前行。
今天我们捧起的每本书,从书中汲取到的每点灵光,都是在为他们加冕。
图书馆不会忘记他们,他们是最初组成图书馆的那部分,不管图书馆的外在形态怎么变化,他们始终都在。
事实上这座二层小楼也确实没有维持多久,在1937年11月就在日军的轰炸机下被摧毁,所有的馆藏书籍荡然无存。
解放后,直到1954年,图书馆终于又以另一种方式回归。
在原址附近的公花园藏经阁成立了靖江县文化馆,内设图书室。它就像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民一样,从战争的废墟里,挣扎着爬起来。
时代步履不停,图书馆也变化成各种模样适应着时代的需求。
就像是人民群众也不停地适应着时代的变化,不幸的人在时代动荡中被碾成灰,幸运的人为了存活要依附于时代。
靖江图书馆走过了一个甲子,终于有了现在主馆的样貌。
在我的小时候,每个周末的下午都在这里度过,对世界懵懂的认知和初始的自我意识以及思考都来自这里。
从书里偷窥着外面的世界,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奇形怪状的幻想,生出一种无畏和勇气。
站在这个起点,想要去进行无尽的探索。探索外面的世界,也探索人生的边界,拓宽生命的深度和广度。我想有许多在这幢楼度过童年少年时期的人会有共鸣。
图书馆的二楼是少儿图书部。从某一天开始我在二楼目送我妈走远,就一声不吭地转身往三楼爬……
三楼,大人看书的地方。小时候对成为大人总是抱着期待,像一棵树迫不及待要生长。触碰那些或危险或新奇的书,也才体会到了更多更复杂的感受,内心的枝叶也终于四散开。
现在的三楼变成了古籍查阅中心。
这里收录了靖江各家有名录的族谱。随便翻开一本,强烈的脉络传承感迎面而来。
这几年,靖江图书馆开设了几处分馆。其中一处分馆设在显华楼的遗址之上,取名马洲书房。
时隔近一个世纪,像是要弥补上缺憾,它又在公花园的庭院深处舒展和鲜活起来。
几经曲折的小路,把热闹甩在身后,来到它面前。
墙上历史介绍的玻璃映出庭院的一派幽绿,窗竹影摇书案上,历史和文明就在这里呼吸。
走进书房,像是走进以前时代的余脉里,即使没落却仍然震撼。
老人们围坐在一起摇着蒲扇讨论时事,到晌午散去回家吃饭,留下满室浸在光影里的书。
在城南面,另一座分馆却以走在时代前端的姿态横空出世。
在马洲公园的容湖书院,光怪陆离地坐落在湖边。
像是外星人的飞碟在这里暂时落脚。走近时看到它的不同面切割出许多个平行世界。
你能看到无数个自己,也在镜面里看着你。
里面是线条流畅的极简风设计,像是未来在呼唤。
在这个空间里,人们处于另外一个时代,它更未知和新奇,好像与旧城的世界分隔开。
从马洲书房来到容湖书院,新旧交替裂变,能感觉到时代在自己身上慢慢走过。
它们代表图书馆在不同时期的存在面貌,现在它们齐聚在这里,好像要告诉人们每个时代都值得被记住。
图书馆历经炮火和劫难,但也总能重新站起来。战争能摧毁楼体却没办法摧毁文明。
一个城市的图书馆,它的历史脉络和轨迹,也代表了这个城市的沧桑变迁。
图书馆外在的形态一直在变化,但它是靖江人的精神图腾,这点没有变过。
我也在想,为什么一座城市一定要有一座图书馆,为什么它就算被炸毁也要不断重建。
因为书对人的意义远大于我们的认知和想象。它是知识,也是希望,甚至是精神,是传承。
城市因为有图书馆而有了新鲜的活力和凝聚力。
图书馆也和人们一样,要承受时代轻微的转折带来的余震,但它也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不管经历怎样的磨难,依然坚挺,永不倒下。